现代意义的“国学”究竟是如何提出的?
“国学这个概念,首先要区分历史上的国学和现代的国学。”刘梦溪先生认为,自《周礼》以下,考诸历代所载之“国学”一词,多指国立学校,这与现在“有一点热”的“国学”,概念完全不同。那么,现代意义的“国学”究竟是如何提出的?
刘梦溪认为,就所接触的资料看,至少在1902年的秋天,梁启超与黄遵宪就倡办《国学报》进行书信讨论时,就堂而皇之地使用‘国学’一词了”。经由梁启超转换,戊戌变法时张之洞《劝学篇》中的“旧学为体,新学为用”,悄然变成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从“旧学”到“中学”,再到“国学”,其概念的义涵大体相同。不过,相较于古代国立学校意义上的“国学”,近现代以来之“国学”,究竟该如何定义呢?上世纪20年代初,三十出头的北大教授胡适给出了第一个定义。
1923年胡适为北京大学国学门《国学季刊》撰写发刊词
国学相当于中学,也相当于中国的旧学。但是最早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学者们并没有对这个概念本身加以分疏。直到1923年胡适为北大国学门的《国学季刊》撰写发刊词国学的内涵,才第一次对这个概念作了分疏。
北京大学国学门成立于1922年的年底,第二年决定创办一种刊物,叫《国学季刊》,发刊词是胡适所写。胡适在发刊词里说:“国学在我们的心眼里,只是国故学的缩写。中国的一切过去的文化历史,都是我们的国故,研究这一切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就是国故学,省称为国学。”
这是胡适给出的关于国学的第一个定义。依照胡适的看法,国学就是国故学,也就是研究所有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国故”这个词,是章太炎的发明,辛亥革命前他旅居日本时写的一本书就叫《国故论衡》,该书正式出版在1910年。所以胡适说:“自从章太炎著了一本《国故论衡》之后,这‘国故’的名词于是成立。”
然而“国故”这个词,在五四前后所引起的学界的故事也不少。首先是为了和傅斯年创办的《新潮》相抗衡,毛子水、刘师培等办了一本《国故》月刊。两本刊物都创生于1919年,前者在1月,后者在3月。两本刊物还为“国故”问题展开了一场论争。《新朝》刊载的傅斯年的文章叫《国故论》,《国故》月刊刊载的毛子水的文章叫《国故和科学的精神》。两方都是北京大学的学人。其次是双方的观点虽然不同,但在主张要用科学的方法“整理国故”这点上,是相同的。再次是1919年12月,胡适在《新青年》第七卷第1号上发表《新思潮的意义》一文,大声呼吁“整理国故”,该文的副题就以“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为标示。经胡适之先生这么奋臂一呼,“整理国故”的口号从此便大行其时了。
问题是,定义国学为研究国故的学问,其内涵是不是有些过于宽泛呢?因为举凡中国历史上的典籍、制度、语言、人物、习惯、风俗现代意义的“国学”究竟是如何提出的?,总之所有过去的历史文化,都可以叫作国故,那么研究中国历史上所有这一切东西当然都可以叫做国学了。但如果说国故学就是国学,其定义涉及的范围显然过于宽泛,而有失学理的严谨。一个概念,它的内涵过于宽泛,外延的边际扩展得过于遥远,这个概念的内容就要流失,而使概念本身缺乏学理的确定性。果然,到后来国学的内涵,一直到今天,学术界并没有延续使用国学即国故学的定义。甚至连“国故”这个语词国学的内涵,后来人们也很少提及,以致到了弃置不用的地步。大家不约而同地认可另一个关于国学的定义,即国学是指中国的固有学术。三十年代、四十年代,学术界大都是这样的看法。即使在今天,文史方面的专业人士使用的其实也还是这个定义。
只不过由于近来国学走热,一些不很了解近现代学术流变的人士,起而无限扩大国学的内涵和外延,不仅回到了胡适的国学即国故学的提法,而且将国学的内涵扩大到整个中国历史文化。世界上的各文明体国家,哪一个没有自己的历史文化?能够说自己的历史文化就是这个国家的国学吗?显然是不通的。更主要是如此出问题,无异是把学术和学术研究的对象混为一谈了,把国学和国学所要研究的历史资源混为一谈了。
胡适其实说的很明确,即认为“研究这一切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就是国故学,省称为国学”。明显地,胡适是说国故学是一门学问,而“过去的历史文化”不过是国故学研究的对象,并未糊涂到以为“一切过去的历史文化”本身就是国学。正如当胡适的这篇发刊宣言发表时,宋育仁为之所加的评点所说:“历史完全只有材料现代意义的“国学”究竟是如何提出的?,还说不到加工,更说不到制造的方术,何况原素、原质、化合种种学理,梦也想不到。”不料如今谈论国学的人,却直接认定“一切过去的历史文化”,或者直称传统文化本身,就是国学。学理、逻辑、概念混淆到如此地步,却不以为非,反而放言阔论,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殊不知,如果过分扩大国学概念的义涵的范围,甚至扩大到将学问和学问的对象混为一谈,不仅国学没有了,天下的所谓学问也就不存在了。
这就如同说不要加工磨成面粉了,小麦拿来直接吞噬就可以了。钢铁也不必熔炼了,铁矿石直接取来制作工具武器就已经很好了。这样比喻,人们会以为是有悖常理的笑话,但秉持传统文化即国学主张的人们,其可笑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以小麦为面粉,拿矿石当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