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问题,我们把讨论的对象限定于“现代汉语普通话”,主要讨论普通话中的语音现象。当然,对于一些概念的解释说明可能还需要方言示例。接下来分条作答。尤其是第一条,是个很有趣的问题。
1.语流音变与范畴感知
变调是属于语流音变的一种情况,语流音变分为不自由的(音变条件出现,音变现象必然产生)和自由的(音变条件出现,音变现象不一定产生)。那为什么会发生语流音变呢?
我们用语言进行交际的时候,总是一个音紧接着一个音说的,各个发音连续不断,形成了长短不等的一段段语流。语流内的一连串音紧密连接,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不断改变,难免互相影响,产生变化,这就是“语流音变”。
像题主所说的“水果”这两个上声字,属于连读变调,而且在普通话中是不自由的连读变调,一般来说,它的音变条件是两个上声连读。
如果题主感觉不到,或许有四种可能:
第一,普通话不标准,受方言影响,使不自由音变成为了自由音变;
第二,下意识强调,读出全上,比如有些留学生就有这种习惯;
第三(普通话考试)普通话中的语音现象,你了解多少?,语速、语调(语调会使声调的调域产生变化,而每个人的调域都不一样)问题,使得变化不明显;
第四:感觉问题现代汉语重叠,有明显变化,而题主的听感出了错误。
以上这些原因,是可以通过实验语音学的方法印证的。过多纠结在这里,并没有太多意义,录音进行语图分析即可验证。例如,北京话正常语速大约1秒4个字,每个字250毫秒左右。如果将速度提高到200毫秒/字左右,就会出现一些正常速度下不存在的音变现象。
而且现代汉语重叠,我们还要考虑声调的范畴感知边界。简单说,一个上升的调子只有在上升到一定幅度的情况下才会被听成阳平,如果升幅小于某个临界线,自然就不会认为是阳平。有些语言的不同平调之间就没有范畴边界,例如泰语的不同平调之间和粤方言(广州话)的不同平调之间都没有感知上的分界线。(但若依谢郴伟,石锋,温宝莹的研究,此处可能存在争议)
2.共时音变与历时音变
前面说过现代汉语重叠,变调仅是语流音变的一种情况,语流音变还包括元音、辅音等方面的变化。比如同化、异化、脱落、强化、弱化、替换等。像罗常培、岑麒祥等老先生就把变调归到语音异化里。语流音变一般都有较强的规律性,但这种规律性一般只适用于特定的语言和特定的时代。
共时性的语流音变,前边我们提到,在交际的环境下,在一定的语速下,普通话的音节与音节之间就产生了连续音变。比如变调;再比如语气词“啊”[a]前边的音节以[i]收尾,“啊”变成了“呀”[ia]——这个例子比较浅显,像元音、辅音在语流的同化、异化现象非常多,而且不只限定于声调语言。
语流音变虽然是共时的,但是有可能成为语言历时性音变的原因。像古代汉语舌根音声母[k]、 [k'] 、[x],能和齐齿呼韵母配合,现代闽粤一代的方言就还有这种关系,如“基”、“欺”、“希”,厦门话读成[ki]、[k'i]、[hi]。但在普通话里,读成鸡,七,夕。
这是因为舌根音字母受到原因[i]影响,发生了逆同化现象,使得发音部位前移,读成了舌面音——几百年前的共时语流音变,结果就成为现代普通话里齐齿呼和撮口呼韵母前变为j,q,x(此处为拼音)的历时音变。
用其他例子看历时音变可能更明显,像拉丁语(大理石)到了法语变成了(第二音节的m被异化成了b),到了英语变成了(前后两个r发生异化作用),这就是历时音变。
3.调值与调类
调值和音高有关系。我们常用的55,35,214,51的这种标法,是赵元任先生的五度标记法,标的是相对音高。简单点说,张三他发最低音和最高音是一个有限的范围。所谓五度标记法标的调值呢,就是大体上把张三这个人嗓子的发声范围分成5份,然后他读字,究竟在嗓子内高到啥程度(声带紧张程度)。
比如高到顶了,那就是5,低到底了,那就是1。你读个“波”,发现嗓子是一直高的,好吧,那就是55;你读个“是”,从最高到最低了,那就51;读个“请”,半高不高还拐弯,那就标个214……这是调值。
然而每个人嗓子都不一样,有的人高,有的人低。我们可以把很多人的嗓子都分成5份,来看这些人读字时,嗓子有多高。李四一读,还是55,51,214啥的;王五一读,也一样,赵六再读……得了,大家读这个字调值都一样(实际上是有差异的),把相同的调值归个类吧。55这一类叫阴平,35这一类叫阳平……这是调类。
每个人的绝对音高和调域都不一样,但是我们有进行抽象对比的能力,在做语音学的一些调查、实验时,我们往往要把测量出的绝对音高通过公式转化成相对音高(五度标记),再进行归纳对比,这叫“归一化”。
简单说,调值与音高有关,调类与音高的曲折走势有关。比如说,汉语的阴平是55,而泰语的一声是33,虽然调值(相对音高)不一样,但是走势是一样的,都是平的,所以归类起来都算是平调。声调,曲调,降调的分类大体上也是如此。
至于楼主说的出现变调情况,调值变了,调类是否改变,这个问题并不是根据调值的单一标准来判断的。赵元任先生就探讨过这个问题,他把声调处理成一种音位,考虑声调音位的经济性以及声调音位和词素之间的平衡性问题。
语言中调值的分布情况往往错综复杂,需要通盘考虑各种调值在语言里出现的条件和情况,才能归纳出符合语言实际情况的调类。比如在语流音变中(普通话考试)普通话中的语音现象,你了解多少?,上声[214]后面紧跟其他音节时,可能读成[21]或者[35]。要是完全依照调值来归类,那就得把[214][21][35]分为三个调类,[35]的调值就得和另一个读成[35]的调类合并在一起,这就容易弄乱调类关系。失去了归纳调类的实际意义。
4.关于标调
并不排除书籍编得不严谨的情况。理论上,针对不同的使用环境与情况,应该有不同的标准。比如,《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2002年增补本)示例为”本词典一般不注变调“,但是一部分重叠词语,比如”热腾腾“就是按实际读法标的。这是事先给予了条件限制。
又比如,黄、廖版的《现代汉语教学与自学参考(增订五版)》中,无论是使用拼音,还是国际音标,所进行注音,统一是不标变调的,而且有的还在材料下给出了说明。相关情况还可以参考普通话测试纲要一类的书籍或文章。
有一种情况,是要标出实际声调的,有变调必须标,就是在做田野考察,收集语音材料的时候,做记音需要标实际声调。
主要参考资料
[1]林焘,王理嘉.语音学教程(增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2]赵元任.语言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3]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六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4]谢郴伟,石锋,温宝莹.广州话平调的感知[J]. 清华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7, 57(3): 299-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