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ps：想不到这里庄子热度不到老子的三分之一，可见现在多少人把庄子当成鸡汤，把老子当成智谋。下文源于2011年中国法律思想史课上的一次超时演讲拆成的第二部分，首发于公号：
两千多年来，宣扬道家理论的人很多，但道家思想真正的代表人物就两位。除了老子，就是庄子。庄子确有其人，在此就不介绍他的生平了，大家可以自己搜索资料。但《庄子》并不全是庄子的作品，其中《外篇》的一部分和《杂篇》被很多人认为是后世的伪作。为此，这里引用的《庄子》主要不是争议部分，而争议部分有的思想也和庄子如出一辙。
庄子，确实是主观唯心主义。但庄子提出了《老子》没提出的，也不一样的境界：“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后世归纳即为“天人合一”，各种武侠、玄幻作品中所谓的最高境界就在这。老子无为是要利用自然，庄子无为则要和自然融为一体。很多人觉得《老子》深奥；从之前引用《老子》的话看，《老子》文风简练，很多递进式的句子，修辞上叫顶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两句并非上下文，却可以抽出变成一副对联，有的对偶句还押韵，这些都便于记诵和理解，不必懂什么文言文也能理解。所以《老子》不是深奥，而是深邃。《庄子》才是深奥，各种寓言故事和生僻字词，不看翻译和解释，一般人真的不知所云。此外，庄子还是美学大师。西方文化有“浪漫”，中国没有；但中国有逍遥，这就是中国式的“浪漫”，“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这感觉，就是“逍遥”，西方有么？谁提出“逍遥”？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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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多讲治国之道，庄子则多讲处世之道。庄子经常用寓言阐释，很多衍生出成语、名言，但很多却被乱用。比如“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有人就说庄子真伟大，两千多年前就有微积分的思想了，庄子举这个例子其实是批判名家无法用逻辑厘清一切。有个成语叫“相濡以沫”，现在用来比喻爱情坚贞，夫妻共度难关。庄子原本不是这个意思的。请看原文：“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鱼为什么要相濡以沫？因为水干了，才不得不这样；要是水没干的话，用得着这样么？所以庄子认为人与人之间最好的状态不是如胶似漆，因为有所求，就有所累，孔子也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看看现在，人际交往是啥样？整天哥们啊，姐妹呀，天天黏在一块就是感情好？有酒有肉称兄道弟，没钱没势当你狗屁！余光中也说，古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代是“酒逢千杯知己少，话不半句投机多”！
不要觉得庄子拿动物来说人是贬低了人，很多人还不如动物——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这段话是说：庄子在河边钓鱼。楚王派了两个大臣去跟他说，庄子啊，你有才啊，我们大王要把治理国家的重任交给你！庄子不鸟他们，继续钓鱼，过了一下，说：“我听说，你们楚国有个神龟死了三千多年了，楚王把它很华丽地供奉在庙堂里。你们说，那龟是希望死了得到豪华的待遇呢，还是希望活着在泥水中摇着尾巴呢？”那俩大臣说：“当然是在泥水里摇着尾巴呗。”庄子说：“你们走吧，我就要在泥水里摇着尾巴。”庄子不愿丧失自由和快乐换取所谓的成就，不想成为被供着的神龟，哪怕永垂不朽，也只是个标本。被后世供奉的孔子，不就像那只神龟么？可他被供奉的时间还不到三千年呢。
还有个成语叫吮痈舐痔，这个就没误用——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厄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癕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这段是讲：宋国有个商人，出使秦国回来的得了很多车，看到庄子就说：“你看你那穷样，住得破烂穿得破烂，面黄肌瘦的。我们商人，见一次大国的君主就得了这么多车！”庄子反唇相讥，实在毒舌：“我听说秦王有病找人治，有人能帮他吸脓疮的得一辆车，帮他舔痔疮得五辆车，越下作，得的车越多。你得了那么多车庄子,，不止帮他舔痔疮了吧？走吧你！”现在有多少人不是作践自己，出卖人格，换取些一时的好处，这不就像吮痈舐痔么？
相似的还有一头猪的寓言——
宗人玄端以临牢，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十曰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之中，自为谋，则苛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庄子,，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这段是说：祭祀的人跑到猪圈对猪说：“猪啊，干吗怕死呢你？我将养你三个月，然后给你斋戒几天，把你的屁股啊庄子,，肘子啊，放在很华丽的盘子上，你愿意吗？”这人要是真的对猪好，就该让猪就在猪圈好好地活着，而不是对它好几天，然后把它杀掉吧？现在的人为了活着风光，死也风光，“牺牲”自己快乐和自由，跟那头被摆盘的猪有什么区别？
庄子又编了个老的子对话，说明无为而治——
崔瞿问于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藏人心？”老聃曰：“女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灌兜于崇山庄子的三分之一，把老子当成鸡汤，想不到这里，投三苗于三峗，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
上文是说，有个人去问老子：不用有为治天下庄子的三分之一，把老子当成鸡汤，想不到这里，怎么使人心向善呢？老子说：“你要谨慎，不要扰乱人心，人心活动很复杂。然而黄帝用仁义扰乱人心，尧舜为了治理天下连腿毛都磨光了，费尽心机制定法度，排除异己。到了夏、商、周更加混乱，于是儒家、墨家都跳出来，互相质疑，互相攻击，世道就衰落了。”我们自称炎黄子孙吧，黄帝被尊为中华民族的始祖，尧舜也被誉为圣君。可庄子却说他们把天下搞乱了，因为他们“有为”。庄子连这些传说的圣人都批判了，儒家和墨家更不在话下。所以他借一个强盗的对话编了一个故事，说明强盗不仅有组织、有纪律，还有儒家的伦理，这正是“盗亦有道”。为什么有强盗，为什么不能天下太平？因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庄子也不是要马上取消国家、伦理，而是反对把这一切当成之前说的神龟，当成至高无上、永恒不变的东西。他说得很形象：“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捕到鱼了，捕鱼的工具就没用了；领悟语言的意思了，语言本身就没意义了。国家、伦理同样如此，“相濡以沫”是暂时的需要，“相忘于江湖”才是归宿——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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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