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人站台!契诃夫戏剧全集纪念契诃夫逝世 110 周年

十六个人为一套书站台,这在出版界并不多见。这十六人中,有北京人艺演员濮存昕,剧评家、剧作家、翻译家童道明,北京人艺院长任鸣、中科院研究员黄纪苏、编剧史航。12月6日,这十六人和众多观众聚在北京南锣鼓巷蓬蒿剧场,这一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契诃夫的读者。

2014年是俄国文学家契诃夫逝世110周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日前推出了《契诃夫戏剧全集》总四卷,收录契诃夫所有戏剧作品和珍贵的名家译本契诃夫的戏剧作品,拾遗补缺,在国内首次将契诃夫的戏剧作品以“全集”的方式呈现,以此向契诃夫致敬。

12月6日童道明先生在参加完纪念契诃夫逝世110周年戏剧全集发布会后,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摄影 贺子清

《契诃夫戏剧全集》包含四本契诃夫戏剧作品,分别是《伊凡诺夫·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姊妹·樱桃园》、《没有父亲的人·林妖》、《契诃夫独幕剧集》。译者分别为焦菊隐、李健吾、童道明。

《契诃夫戏剧全集》的译者之一童道明,一生研究戏剧,从留学俄罗斯开始写戏剧研究论文到回国后写剧评、写诗歌、写小说、最后回归剧本创作。童道明早在1959年就开始研究契诃夫的喜剧。他介绍,刚出道时,世人对契诃夫戏剧价值的认识并不充分。他的首部喜剧《海鸥》也遭遇了惨败。到1960年,俄罗斯《戏剧》杂志称:“实际上,只是到了现在,我们才真正意识到,契诃夫,对于俄罗斯,对于整个二十世纪意味着什么。”

至今已没有人怀疑,契诃夫的戏剧是这位大师文学创作成就中的明珠。在欧美,契诃夫的戏剧剧目演出次数仅次于莎士比亚。他在戏剧上的探索和实践,他的戏剧美学,极大地影响了整个二十世纪现代戏剧。

童道明始终对契诃夫钟爱有加,他说契诃夫是他创作剧本的老师。平日很抗拒别人称他为翻译家的童道明这次却坦然接受了这个头衔——他翻译了契诃夫早期的两个不太知名的剧本《林妖》和《没有父亲的人》。

这位77岁的老爷子在分享会上第一个发言,他对现场的参与者说:“谢谢来参加活动的诸位,我爱契诃夫,感谢你们也爱他。”童道明介绍,契诃夫不仅对艺术具有现代精神的认识,他对生活的认识同样具有现代精神。他不愿意用绝对化的眼光看待人与事,他扬弃非黑即白的简单化判断,因此,他的戏剧是开放的。随着时代精神的变化读者可以从中看到不同的价值。

童道明特别向澎湃新闻()分析了契诃夫的戏剧《樱桃园》。在革命年代,中国读者看到了里面的斗争契诃夫的戏剧作品,解读为阶级斗争。在当今社会,又可以解读为对逝去事物的乡愁。 在翻译契诃夫的戏剧时,童道明不断翻阅爱伦·坡写的一本小册子《重读契诃夫》。“有一天我发现了里面的一句话‘契诃夫身上有所有人少有的善良’。我觉得这是我理解契诃夫的钥匙。”

活动结束后,在签售的间隙,童道明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他向澎湃新闻介绍了中国文学界对契诃夫戏剧翻译的传承、自己和契诃夫的结缘始末。他认为,中国翻译契诃夫作品的历史也是中国读者接受契诃夫的历史,这半个世纪的历史很值得回味,契诃夫没有唱完的歌,后来者会接着唱,他没有完成的剧本,后来者会接着写。

澎湃新闻:今年是契诃夫逝世110周年,这套全集也集合了三代译者,中国翻译家对契诃夫作品翻译的传承是怎样的?

童道明:中国翻译契诃夫蛮早的,最早的是周作人。1919年他翻译了契诃夫的小说《可爱的人》(现在译为《宝贝儿》)。他很有眼力,当时这个作品被认为是不太重要的,但现在看来这个作品是很重要的。他能翻译出契诃夫作品中“悲观而纤细,对未来寄予希望”的感觉。鲁迅先生也从日语翻译了一些契诃夫的作品。胡适先生也翻译了《纪念品》或者称为《艺术品》的作品。

他们都很有眼光的。实际上,中国翻译契诃夫是从小说开的。

真正接受契诃夫戏剧是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的,1935年曹禺在《跋》里介绍了契诃夫的《三姐妹》对他的影响,“我想再拜一个伟大的老师,低首下气地做一个低劣的学徒”。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焦菊隐先生在在重庆郁郁不得志,当时的戏剧圈让他太不满意了,他首先翻译有关契诃夫和莫斯科剧院的资料,同时着手翻译契诃夫的戏剧。解放以后,他毅然从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席位上转到一个新成立的剧院——北京人艺。现在看来,恰恰是曹禺和焦先生是北京人艺的奠基人,所以北京人艺和契诃夫的缘分很深。

澎湃新闻:为什么隔了100多年,仍然有人不断翻译契诃夫的作品,各大剧院不断上演他的戏剧?

童道明:因为契诃夫和时代一起进步。焦先生1943年写道,对《樱桃园》的理解是那个时代的理解——在阶级斗争尖锐的时候,可以看到新型的阶级代替了没落的地主。

今天的人们则又有这样的一种理解——在时代前进的过程中,尽管沉痛,但不得不向美丽的事物告别。就像当年梁思成为倒塌的北京老城墙哭泣十六人站台!契诃夫戏剧全集纪念契诃夫逝世 110 周年,大家都笑他,但现在我们越来越能理解,梁思成那是在保护樱桃园。我们无日无夜地面临这样一种困惑。这是一种依依惜别的情感十六人站台!契诃夫戏剧全集纪念契诃夫逝世 110 周年,这种情感是让人上升的。我们在世界之交发现了一百年前契诃夫在作品中传达的东西。戏剧能否成为经典的一个重要标准,是它是否可以跟着时代前进。

澎湃新闻:你是何时开始接触到契诃夫的?

童道明:最早时看过一些他的小说,但第一次走进他是1959年在俄罗斯留学期间,当时选了契诃夫戏剧研究的课程,研究题目是《论契诃夫戏剧的现实主义象征》。老师觉得不错,给我临别赠言:希望你今后也不要放弃对契诃夫和戏剧的研究。

1962年中国出现了布莱希特热,当时《文汇报》来组稿,我就写了一篇《关于布莱希特戏剧观的几点认识》,后来这篇文章还被焦先生引用了,当时我25岁。这篇文章也打开了我研究戏剧的大门。

我1972年从河南干校回来,每天去北京图书馆看书,和同时代的人不同,其他人从1976年开始新的生活,我自己从1972年就开始搞业务了。从1979年开始写文章,当时觉得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了解的最多的就是我了。我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谈》,我开始了戏剧研究,那个时候写文章的人很少,老一代受“文革”影响还未恢复,新一代还没出现。我就以一个戏剧工作者的身份进入这个领域,1983年出了戏剧方面的论文集。后来觉得老写剧评会写木掉,就想着是否能够把剧评写得像散文一样。

1972年7月16号《茶馆》老班子的最后一场,我写了一个剧评《这成为绝唱》。《北京晚报》登的时候就放在散文的栏目。1976年我出了第一部散文集。

后来年纪大了觉得作为一个剧评家已经不够格啦,身体不允许我老去看戏。我就想着写剧本,1996年,契诃夫的《海鸥》问世一百周年,我写了一个剧本叫《我是海鸥》。2005年,我们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冯至诞生一百周年,我就写了一个剧本《赛纳河少女的面模》,搁在那儿不给人看。

2008年蓬蒿剧场成立,他们打出一个口号:远离商业,走进文学。我就觉得把我把剧本给他们比较合适。开始先把写冯老的剧本《赛纳河少女的面模》给了他们来排演。2009年演出后我就又把《我是海鸥》给了他们,两个剧本一演出,我就收不了手了。

之后,我的第三本散文集出版。出版后,我到新华书店一看契诃夫的戏剧作品,满世界的散文集,我的散文集也淹没在这书海中,但关于戏剧的书很少。我在2012年出了我的五个剧本的结集。戏剧出版后,我又尝试写诗,今年出了一本书《一双眼睛两条河》,其中收集了46诗歌和两个剧本。

但最后我还是又回过头来写了两个剧本。转了几圈以后,我又回到了戏剧。我研究戏剧以后,自己对它有一些理解。我就觉得戏剧是能够充分释放人的情感的。我也写过小说,但我总觉得戏剧是最自由的。

契诃夫戏剧全集封面

澎湃新闻:写作转型这么多次,那契诃夫的影响在哪里?

童道明:我一直在研究他。我写剧本就两个老师,一个是契诃夫,一个是曹禺。

澎湃新闻:这次翻译契诃夫的剧本是怎么考虑的?

童道明:我觉得这两个剧本还没有人知道,我要填补空白。

从2001年开始着手翻译。我翻译契诃夫是因为我喜欢他。我能够有幸和两位我尊敬的前辈完成这样的一套书,感到非常高兴。

我写过两万字的文章谈焦先生,也写过关于李健吾先生的散文。

下面的话我不好意思说,呵呵,半个世纪以后,可能今天来听这个讲座的听众的大部分人还活着,但台上的先生也许好多已经不在了。这就是接受契诃夫的历史,这个历史本身值得回味。就是他们没有唱完的歌我们接着唱,他们没有做完的事,我们接着做。

后记:明年是契诃夫诞辰155周年,童道明写了一部关于契诃夫的戏剧《契诃夫和米契洛娃》。他介绍,契诃夫的作品多次讲过未来,100年以后,200年以后,300年以后会怎么样。契诃夫1929年发表的小说《没有意思的故事》中,教授说“希望我死了以后100年,我们能在棺椁中醒来,哪怕用一只眼睛看一看,未来的世界、未来的科学发展到什么程度”。

在《契诃夫和米契洛娃》中,童道明给主人公契诃夫最后一句台词是:“我有什么希望呢,我希望我死去的110年之后,我们从棺椁中醒来,然后一只眼睛看看未来的世界,看看现在还有没有人知道110年前曾经生活过一个叫安诺·契诃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