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鼓盆而歌”与楚人丧俗仪式

“鼓盆而歌”与楚人丧俗仪式

我们知道,庄子丧妻时的行为很是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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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10]

庄子的鼓盆歌_庄子鼓盆而歌原文及翻译_鼓盆而歌庄子

庄子此则寓言颇受儒者诟病,因为《周礼·春官·大宗伯》说:“以凶礼哀邦国之忧,以丧礼哀死亡”,这是常情,岂能违之?竟使丧妻被后世文人称为“鼓盆”.但这也事出有因,它与某些原始民俗有着微妙的关系。据《明史·循吏列传》:“楚俗,居丧好击鼓歌舞。”[11]对此,清同治五年湖北《长阳县志》卷一可以验证:“丧次擂大鼓唱曲,或一唱众和,或问答古今,皆稗官演义语,谓之打丧鼓、唱丧歌。”又清同治五年湖北《巴东县志》载:“旧俗殁之夕,其家置酒食邀亲友,鸣金伐铙,歌呼达旦,或一夕,或三五夕,谓之暖丧。”这些风俗记载所涉是楚地西境,至于贵州、浙江、岭南的少数民族地区,更不乏此类风俗。以致雍正十三年十一月初二皇帝上谕:“朕闻外省百姓有生计稍裕之家,每遇丧葬之事庄子的“鼓盆而歌”与楚人丧俗仪式,多务虚文,侈靡过费。甚者至于招集亲朋邻族,开筵剧饮,谓之闹丧。且有停丧处所,连日演戏,而举殡之时,又复在途扮演杂剧戏具者……此甚有关于风俗人心,不可不严行禁止。”[12]这种到明清时期犹存楚地的古俗,说明庄子妻死鼓盆而歌出自家族风俗记忆,因为在古中国的习惯中,其他生活方式或可随乡入俗,惟有“丧祭从先祖”,[13]这个惯例是不能随便变更的。只不过也许庄子流亡异地,家穷无法邀集亲友或延请巫师击鼓歌舞,只好独自为之。

鼓盆而歌庄子_庄子鼓盆而歌原文及翻译_庄子的鼓盆歌

从庄子向惠子阐述为什么“鼓盆而歌”的原因来看,庄子已将古俗哲理化了。庄子看透了人之生死只不过是天地之气的聚散鼓盆而歌庄子,通晓了万物皆化的道理,所以,在鼓盆而歌的行为中,便自然含蕴着见证天道运行的仪式。从《庄子》书记载三友论生死鼓盆而歌庄子,以及友死鼓琴相和而歌,我们同样能够感到古俗的哲理化。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14]

这种临尸而歌的行为,是与儒家之礼(丧礼)相左的。临尸而歌的音节,则带有《吕氏春秋·音初》之所述“候人兮猗”的“南音”情调。对丧事楚俗的哲学化,使庄子把家族记忆有机地纳入自己的思想体制中,从而令人在其畸行奇思中感受到对自然辩证法若有所悟的超脱。

值得注意的是,庄子既以这种生死意识对待妻、对待友,又以之对待己,这不仅显示了庄子对楚俗信仰记忆的深刻性,而且显示了庄子把楚俗信仰转化为人生哲学的彻底性。《列御寇》可能出自庄子后学的手笔,其中这样记载:“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如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15]这种生死体验是与东鲁儒学迥异其趣的,儒者有言“鸟之将死鼓盆而歌庄子,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论语·泰伯篇》曾子语)。而庄子将死,其言却非哀非善,超越哀善,思以天地万物、日月星辰为己葬仪,己也融入万物齐一、万物皆化的巨流之中。楚人擅长的生死想象与天地想象相结合,使万物皆化进入未始有极的状态,超越生死大限而直抵宇宙起源的混沌之根庄子的“鼓盆而歌”与楚人丧俗仪式,未及鼓盆而聆听到天地生灭的哲理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