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被判腰斩之刑,本质上其实死于毫无规则的政治斗争
李斯被判腰斩之刑,本质上其实死于毫无规则的政治斗争。
他的一生极具戏剧性,前半生属于是「励志哥」——从地方公务员爬到位极人臣,政治能力是顶级的;
但他的后半生一言难尽,政治上选择了最优解,但依旧晚节不保,落了个悲惨结局。
准确定位基本盘
纵观李斯的一生,可以说是功也皇皇,罪也昭昭。
前半辈子基本就是一个从底层奋斗取得成功的经典「草根逆袭」案例。
「守正、积势、待时」这三条里,李斯可谓是把「积势」这一条做到了极致。
那什么算「势」呢?
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切有助于个人进一步提升的资源,比如知识、见识、人脉……
李斯的老家在楚国的上蔡县,位置在现在的河南驻马店。
最早的时候,李斯在老家做了一个郡吏,大致相当于现在省直属机关的公务员,这个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勉强可以算是一个中产。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捧着这么一个铁饭碗可能就非常满足了,最终会在这个位置上安安分分了此一生。
但偏偏李斯并不是这样的人。
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必然是他最大的财富,可是在你还尚未得志的时候,这份聪明可能就是你郁闷的根源了。
《史记》里面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有一次李斯在厕所看见几只老鼠,一个个瘦小枯干,见到人吓得赶紧逃跑,之后他在粮仓里又见到几只老鼠,个顶个吃得肥头大耳,也不怕人。
李斯于是就感慨:同样的动物,有两种境遇,完全是因为所处的环境不一样。
于是李斯立志,要做一只米仓之鼠。
这个故事是否确有其事,我们暂且不去管它,单说「米仓之鼠」这个处世哲学,还是可以应在李斯身上的。
所谓「米」,对多数人来说就是名利,再说俗一点就是钱和社会地位。
一个人通过自身努力去赚钱或是获得社会地位的提升,就像老鼠偷到米一样,这个还不算太难。
真正不容易的,是在这其中能够掌握主动权,这就好比一只老鼠住到粮仓里一样。
老鼠偷到一把米无非吃一顿,下顿吃不吃得到可就两说了,可如果置身米仓,可以在任何时候想吃就吃。
对人而言,找到一份收入稳定乃至收入颇丰的工作,并不意味着你就不会被裁员或是减薪,而要避免这种情况,就需要掌握至少一部分议价权。
李斯意识到,提高自身议价权最根本的办法,首在提升个人能力。
知识不是万能的,但没有知识是万万不能的。
为了让自己成为「米仓之鼠」,李斯放弃了在驻马店老家的公务员铁饭碗,远赴齐国稷下学宫求学,也就是如今的山东淄博。
在那里,李斯拜在了荀子门下。
在当时,荀子已经是儒家的名士。
先秦时代,孔子之后的儒家出现过两个大师:一个是孟子,一个是荀子。
相对来说,前者更加主流,后者更加务实。
某种程度上说,荀子的学说反倒更接近于法家。
那个时候,学生和老师完全是一个双向选择的关系,李斯能拜在荀子门下,一方面说明他的确才智过人,另一方面也说明李斯这个人务实不务虚,只在乎是否可用,并没有考虑什么主流不主流的问题。
在山东求学的那几年,李斯还结识了一个富二代同学韩非,也就是后来的韩非子。
韩非出身韩国王族,典型的官二代加富二代。
天天和这么一个贵族待在一起,那段日子对平民出身的李斯来说,估计是很受刺激的。
在荀子门下完成学业之后,李斯和韩非就各奔东西了。
韩非选择了回国继续做学问,沿着老师荀子的学术方向做进一步研究,结果他从儒家的非主流干脆进化成了法家,后来写了一部著作,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韩非子》。
李斯选择师从偏实用主义的荀子学派,这恰恰是一条对平民子弟来说最可靠的路径。
富裕家庭出来的孩子,没什么生存压力,静下心来坐而论道,或者专研一下诗词歌赋、音乐书画,培养一身文化气息,这一点完全没问题,而一般家庭乃至寒门出来的孩子李斯被判腰斩之刑,本质上其实死于毫无规则的政治斗争,要想获得上升的机会,必须更加务实。
说得再明白一点韩非子如何死的,学美术的,十万个孩子里面未必能出一个齐白石、毕加索,学体育的,十万个孩子里同样未必就能出一个姚明、孙杨,但是学理工科,十个孩子里起码能出五六个合格的工程技术人员。
如果您自认还没有踏入中产阶层,还没有计划能实现「小目标」,那么未来在下一代的问题上,还是建议把有限的教育经费拿来给孩子报个靠谱的辅导班来补习数理化和英语,暂时放弃一下钢琴、书法、美术。
李斯学成之后没有返回老家,而是去了秦国,这就像现在的毕业生,只要有机会肯定都乐意往北、上、广跑,原因无他,机会多,而且竞争环境相对公平。
到了秦国之后,李斯作为名校毕业生,在丞相吕不韦那找到了一份舍人的工作,也就相当于私人幕僚或是私人助理。
这个位置本身并不高,却给了李斯大量机会去接近秦国的上层人物,包括当时还没亲政的秦王嬴政。
如果立志要做一只「米仓之鼠」而不是吃米的老鼠,那么你在前期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积累自己的「势能」,而不是急于变现。
知识是「势」,人脉同样是「势」。
嬴政在二十四岁之前的境遇其实和生活在慈禧太后阴影下的光绪帝差不多,这个秦王几乎就是个摆设,朝政完全掌握在丞相吕不韦、太后赵姬和长信侯嫪毐三个人手里。
李斯正是利用这个空档期,和嬴政做了充分的交流,既展示了自己的才学,也先于其他大臣取得了嬴政的信任。
这个过程就是积累了只属于李斯自己的势能。
按理说,吕不韦才是给李斯开工资的老板,嬴政的那个秦王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可是李斯却偏偏对他格外地上心。
这是因为李斯未卜先知,预料到后面嬴政必然能拿回政权吗?恐怕不是。
这其中的奥妙也很简单:吕不韦、嫪毐和太后,他们的基本盘都是秦国的既得利益阶层,就是那些位列朝堂的高级文官以及他们背后的大家族,这些人的利益诉求是尽快走回头路,让秦国阶层固化。
加入这样一个超级高富帅集团,李斯不过是个打工的,一眼望到的前途无非是有可能从低级打工仔变成高级打工仔,但是永远也不会掌握议价权这个东西。
而亲近嬴政就不同了,嬴政非常需要可以平衡既得利益阶层的新兴势力。
如果以成为「米仓之鼠」为目标的话韩非子如何死的,李斯加入嬴政这一边,也许会赢,也许会输,可是加入吕不韦这一边,则永无出头之日。
那么如何选择自然也就显而易见了。
而这也是「势」的第三层意思——见识。
我们总结一下:要做「米仓之鼠」,把握议价权,就需要沉下心来,积累足够的势能,而不是急于变现。
具体而言就是提升能力、扩展人脉、并且拥有非凡的见识,要做到前两点,最重要的在于务实,而拥有非凡的见识靠的是智慧,这只能说可遇而不可求了。
李斯正是靠着这「三步走」,成功地踏上了「奔向米仓之路」。
而让他位极人臣和死于非命的,其实是同样的东西。
米仓之鼠
细说起来,一个人其实无所谓优点或是缺点,有的无非是特质。
在某些环境之下,这种特质可以让你青云直上,达到人生巅峰,而一旦环境发生了变化,同样的特质,也可能会把你直接送入地狱。
李斯的一辈子,恰好是对以上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我们说过,李斯一生所求,是做一只「米仓之鼠」,而不只是得到「仓中之米」,说白了,就是希望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李斯曾经做过挺长时间的郡吏,也就是公务员,早年的这段经历,对他后来的三观塑造可能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时他所处的位置,日子虽然说不上多有钱,但起码吃喝不愁,同时,还能切身感受到权力的力量。
当金钱和权力可以放在一个维度来对比的时候,在李斯看来,权力远比金钱重要。
权力越大,对自己命运的掌控力也就越大。
所谓「米仓之鼠」的哲学,说白了就是要追求尽可能大的权力,某种程度上说这和祁同伟的「胜天半子」有点像,但是更加实际。
李斯的成功,正是源于对绝对权力孜孜不倦的追求。
在做丞相吕不韦的舍人的时候,李斯就把宝压在了当时不过是傀儡君王的嬴政身上。
原因无他,吕不韦门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基本盘,其支持者多为高官大族,在这么一个圈子里,李斯或许会衣食无忧,但一辈子都只能作为一个打工仔仰人鼻息。
而只有在嬴政这个光杆司令这边,才不会存在这个问题,所以虽然存在风险,但为了权力,他也必须要赌这一把。
一般说来,人们都认为李斯真正发迹,走上秦国政治舞台,是源于当初他所写的那篇《谏逐客书》。
嬴政亲政,罢黜吕不韦相位之后,对吕不韦在任上所做的工作进行彻底的清查,结果在外国来秦人员中查出不少间谍,再加上吕不韦、嫪毐原本就是赵国人李斯被判腰斩之刑,本质上其实死于毫无规则的政治斗争,于是在秦国国内一下子形成了排外的声浪。
秦国本土官员集体上奏,要求驱逐为秦国官方做事的所有外国人。
「逐客令」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而李斯恰好也在被驱逐的名单当中。
于是李斯给嬴政写了一封信,也就是著名的《谏逐客书》。
在信中,李斯详陈了在秦外国人对秦国的贡献,最终这封信说动了嬴政,逐客令被撤销,李斯也因此得到了重用。
如果考虑当时秦国的政治生态,真实情况可能没这么简单。
驱逐秦国政府里所有的外来户,受益最大的显然不是秦王,而只能是世代居于秦国的大族。
从秦孝公开始,历代秦王都热衷于大量使用外国官员,从商鞅开始往后算,秦国历代丞相里,土生土长的秦人只有樗里疾一个。
秦王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为了制衡本土的贵族集团。
更何况,李斯那个时候早已完成政治站队,成了秦王嬴政的基本盘,结果连他都在被驱逐的名单里。
所以,嬴政就算再傻,也应该看得出这里面的猫腻,无非就是本土贵族势力想借着舆论压力,对秦国的政治格局进行一次彻底洗牌,拿掉制衡自己的「外籍」官员。
如果被他们做成了的话韩非子如何死的,那秦王这个董事长到时候照样会被架空,秦国的政治局面甚至可能倒退回商鞅变法之前。
所以李斯的这份《谏逐客书》,与其说是在说服秦王,不如说是给秦王创造一个顺水推舟的条件。
这场风波过去以后,李斯随即被秦王一路擢拔,升到了廷尉,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美国的司法部长 + 首席大法官这样一个位置。
在秦国的政治体制当中,廷尉府和丞相府虽然名义上是上下级关系,但事实上是两个平行的机构,前者负责司法和国家安全事务,后者负责行政事务。
所以,这时候李斯事实上已经完全实现了自己「米仓之鼠」的目标。
然而事情也就由此开始发生了变化。